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鵝黃的路燈正快速的在眼前飛越,形成一條條黃色的光帶。一月的寒風冷雨,從車窗的細縫中如針般的疾刺而來。從去年十二月一直到現在,這個冬天,一波波冷氣團,就像故鄉一波波的海浪,似乎沒有止息的時候。

儀表板上時速100,四周的風景正如快速放映的影片:樹木,房舍,還有片片的田野,只是伴隨著淒風苦雨,如同一卷無聲的黑白膠卷。西邊黑壓壓的烏雲,將即將西沒的落日吞噬得只剩下一點餘光。一列巨大的風力發電機組,盤據在海岸的防風林中,像一群龐大的風扇,在東北風狂烈的拉扯下,依然不緩不徐的轉動著。

這是老家的海岸,公路的一隅。

在這生活數十年的海線鄉鎮,最留下記憶的,就是在這冬天,狂暴如野獸的東北季風了。

在這樣充滿冷冽與寒凍中生活的人,就像是被長年風沙彫刻的岩石,佈滿歲月的斑駁;如同父親手掌上有如利刃深劃的凍痕與長年工作的蠶繭,形成如我出外的遊子,心中深長的憶念。

此次返家,是為了因應冷氣團的到來,趕緊將修好的電暖器送回去。我的突然出現,老人家不免一句嘮叨:怎麼跑回來啦,這麼遠…但可以看得出父親心中的欣喜,拿起電話就跟他的老情人說:阮這亇有孝子回來啦---雖然前天我才回來一次。

將電暖器如何正確操作再重覆一次,發現父親的記憶力比我想像中的好,心中也放心不少。然後檢查熱水瓶,一切都安抵了,簡單的吃個飯---這是老人家堅持要的,雖然我不是很餓。趁著天黑之前再趕回學校,只為了不要讓他擔心----因為自從眼睛動過手術之後,他就不想讓我天黑開車。

上了公路,眼前是一片風起雲湧,快速路上更是狂風怒吼,吼得我車子一搖一搖的。捉緊方向盤,心中想的這地方,一個外地人視為邊疆之地,我卻在這裡出生,生長。在狂暴東北季風中,父母用他們的一雙手,餵養了我們一家的溫暖,換來的就是他們手上有如岩石般粗糙的痕跡。

在這大地之上,所有的父母都是如此吧。為了自己的孩子,沒有所謂的季節。就像在一個極端冰寒的午後,看到一個老人在水田中,拿著沉重的鐵犂在粑土。看得在車中的我一陣的寒噤,緊接著一陣的鼻酸。這麼寒冷的天氣,老伯伯為何還要下田?水田中是多麼的冰冷啊!是為了家吧,是為了他一生的守護吧。守護著家,守護著這袓先留下的地,守護著他這一生的理念…在小時候,父親也是如此的吧,在十四歲時,就要在冰冷的海水中,撈著由黑潮游來的鰻苗,捕著在深溝裡的海魚…為了袓母與年紀尚幼的叔叔們。身為長子,他在可以求學的年紀卻不得不討海過日子;然後為了我們一家,為了我的求學與阿兄乖戾的脾氣,再加上罹癌而逝的母親,他經歷了最困難的人生。呈現他手上愈刻愈深的掌痕…。

父親的一生,就是我們上一代老人的生命:吃苦,吃苦,吃苦,但不怨天,更不尤人,只為了他的家人,為了他的珍愛---父親是不會說的,但我知道。不管老天爺是給他生命多大的難關,多大的考驗。

因此就在我領第一份薪水的時候,我就堅決要他停下討海的日子。不要在北風中受凍了,不要在冰冷的海水中了,剩下的責任,我來吧。

我想,在寒冰的水田中,老伯伯的手掌也是粗勵如石吧,他的心中,一定也有如同父親一般,有著生命中最深沉的掌痕。

車在公路上疾速的奔馳,思緒也在翻飛。鵝黃的路燈正快速的在眼前飛越,飛越成點點的雨滴。一路東向,離海岸也愈來愈遠。進入了山邊的平原地帶,風也漸漸的淡了,此時風不若海邊的狂暴,卻覺得更是冰寒;而雨呢,一滴一滴的打在窗前,就像記憶的鍵盤,敲動了滿心的溫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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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juyuli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) 人氣()